悠悠歲月情 盛利者攝
黃昏時分，我穿過層巒疊嶂，滿山蒼翠，抵達宏村——一座偏安在安徽省黟縣一隅，背靠名山余脈，西傍西溪，因“畫中鄉(xiāng)”而聞名遐邇的徽州村落。
下榻在一家村里的民宿，這間民宿在線上預訂時并不起眼，但入住后給了我很大驚喜。它是典型的徽派建筑，黑瓦白墻，飛檐翹角，木雕磚砌，只不過在歲月的洗滌中褪去了顏色，顯得灰撲撲的，只有門楣上掛的兩盞紅燈籠格外醒目。門堂很窄，僅容一人穿過，入內后，才發(fā)現里面別有一番洞天。
庭院被主人布置得錯落有致，一株養(yǎng)了約莫十年光景的迎客松蒼勁有力，張開雙臂，迎來送往著絡繹不絕的游客。迎客松下是小橋流水鵝卵石，錦鯉穿梭其間，自由自在。墻角栽種的美人蕉長得一人高，大大的芭蕉葉鮮嫩欲滴，火紅的三角梅花團錦簇，左側長長的走廊被主人當作了會客廳，里面擺放著圓桌木椅，透過厚厚的窗簾，三兩客人在品茗閑聊。
這間民宿兩層樓高，上下皆是客房。我入住的客房沒有門卡，只有一把小小的鑰匙，掛在木門的銅鎖上。打開房門后，聞到一股松木香，淡淡的，若隱若現。原來整間客房都是木制的，一樓是衛(wèi)生間、淋浴房，主人在盥洗室內放置了青花瓷瓶，插上了幾株鮮花；下榻的床卻在閣樓上，需要爬上長長的木樓梯。木門框、木梯扶手、木床欄桿上都有能工巧匠雕刻的人物、動物、花卉圖案，就連屋頂和垂掛的燈盞都是木制雕鏤的，徽派建筑的木雕已將天然和人工結合得出神入化。
簡單洗漱后，我便迫不及待地出門了。穿過狹窄的弄堂，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，去尋找村中那片稱為“月沼”的湖。傳聞明朝永樂年間，距今大約600多年前，當地一村民發(fā)現村中有一處天然泉水，冬夏泉涌不息，于是村民請人“遍閱山川，詳審脈絡”，制訂出擴大宏村村落規(guī)劃的“牛形”水系藍圖，鑿引西溪水，把水引入村中心天然井泉處，建池塘。后人在其基礎上，繼續(xù)挖掘修建池塘，完成了前人未完成的“月沼”。
七拐八拐，循著指示牌標識，我來到了月沼。真是如月亮般美麗動人的湖泊，呈半月形，湖面不大，水平如鏡，碧波幽幽，一覽無余。湖面上一座半圓形石拱橋，在水中映出一個圓形，這個“同心圓”將這片湖連成了一線。古人將此湖設計成半月形，相傳是取月滿則虧之意。我不由想起了“月，闕也”的解釋。闕，即缺。月亮不能常圓，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，古人認為凡事太過圓滿則會虧，要接受殘缺。曾國藩甚至將自己的書齋取名“求闕齋”，意為求缺。是啊，花好月圓固然是良辰美景，但花開或未開，月盈或月缺，哪一刻不是當下的良辰美景？石拱橋上游客如織，人聲鼎沸，穿著古裝的年輕女孩在橋上、青石臺階上擺出各種姿勢，只為留住這美麗的一刻。
此時，日尚未全落，大地籠罩在夕陽余暉的瑰麗中，天地澄明，粉色的荷花在湖中開得如火如荼，接天蓮葉無窮碧，更襯得映日荷花別樣紅。藍天白云倒映在水中，影影綽綽，將湖面染成印象派畫家莫奈的油畫。月沼一側樹木蔥蘢，枝丫橫生，百鳥啾鳴；另一側白墻黛瓦整齊有序，鱗次櫛比，仔細看那黑白分明的馬頭墻下，墻不是雪白，而是白中夾雜著黑，似潑灑了水墨，暈染成一片片，當中還有家家戶戶開著的木窗，有人從里向外眺望。天水間勾勒出黑與白的線條，宛如天然的皖南水墨畫，難怪這么多學生來此寫生。
走著，看著，拍著，天地漸漸變了色，從絳紅到粉紫到青灰，似乎只一瞬，天地就墜入了墨色中，遠處層巒起伏的山脈籠罩著神秘的黑紗。耳邊，鼎沸的人聲逐漸杳然，只剩下女孩的輕笑聲和兒童的哭鬧聲，攢動的人頭也逐漸消散，三三兩兩的游客不緊不慢地在湖畔踱步。
宏村是屬于夜的。只有在傍晚，宏村才真正褪去白天的喧囂和嘈雜，變得靜謐而幽深起來。不一會兒，月亮上來了，今夜是上弦月，彎月似鉤，清冷如水。大樹兀然矗立，看起來比白天更高大，透過重重樹影，遠眺湖的另一側，沿湖店鋪燈火通明，紅如燭光，亮若星辰，疊影在湖中，如油畫般絢爛。
穿過石拱橋，我走向湖的另一側，打算去逛逛臨街店鋪，看看有什么新奇好玩的小玩意兒，花點碎銀子買些回家把玩。逛了幾家文創(chuàng)小店，覺得沒有什么吸引我。我走了出來，繼續(xù)漫步在青石板小道上，欣賞湖景。
突然，一陣潺潺的流水聲引起了我的注意，輕輕柔柔地，不疾不徐地在地下流淌，唯有夜深人靜時，它才格外清亮。我循著水聲，尋找水流的源頭，原來青石板鋪就的小道上，一側留了10公分寬的水渠，河水就在水渠中嘩嘩地奔流著。回去后特地翻閱了資料，才知道這條水渠叫“水圳”，全長1200余米，是宏村這座“牛形村”的“牛腸”，古時村民利用北高南低的地勢落差，開鑿了暗渠與明渠，將西溪水引入村內，穿堂入屋，形成九曲十彎的水網，河水供村民飲用、洗滌、灌溉，最終匯入南湖。600年來，這水利系統(tǒng)竟旱不枯、澇不淹，老祖宗的智慧真讓今人折服。
我饒有興致地隨著水聲一路行走，發(fā)現家家戶戶門口皆有清泉流過，為古樸的村落增添了靈動。在河邊一棵歪脖子樹上，掛滿了黃色的燈牌，其中一塊寫著“曲澗繞門環(huán)聽水，短垣當戶坐看山”，這大概就是宏村最好的注腳。
（作者單位：江蘇省常州市人民檢察院）
